张悬怀孕了!

2009年跟 DW 约着到成都看 张悬「城市 · 唱游」,结果没有买到票。虽然号称粉丝,其实只看过一次现场 @ revolver,2013年。

张悬已经37岁了,距离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已经过去13年了。

这么多年来,虽然不像当初那么狂热,也会时不时在各种途径 follow 一下她的近况。

所以现在,

感觉上有点像被和自己一起成长的人背叛了。

这么说虽然很矫情很自私,不过这正是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真情实感。

审慎地观察和反思世界,轻盈地理解和安抚他人,当然还有在台上摇头晃脑耍酷喝酒并且把酒瓶传给听众,絮絮叨叨意象飘渺又似乎很有道理……

这样的张悬要成为一个母亲了,她的人生会转折到另一条道路上吗?

我有过那样的经验。

曾经的那些同伴抛弃我,进入一个新阶段,而我一个人停留在原地。

虽然应该祝福她,但也有些顾影自怜。

山河故人,地久天长

这是几组海报中比较喜欢的一张,是耀军在捶打医院的墙壁,强烈的愤恨和痛苦嵌入到一片模糊中。其他系列都不够好,太刻意突出了时代感。然而时代,以及那个时代的穿着、物品、舞会、计划生育、下岗和下海……这些都不是内核。这种故事在每个背景下都可能发生,复杂残酷的现实如果仅仅被简化为政治,就太可惜了。即使没有那些时代浪潮,仍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力量将我们的命运变得无常,让我们在无常面前捉襟见肘,背负沉重的宿命,咬牙坚持,走向终点。

近3个小时的篇幅,很多的长镜头、无对白,却一点也不觉得冗长难熬。

只需把自己放在电影院,眼睛交给荧幕,就能够投入进去。

这大概是我近两年看过的最好的国产剧情片了。后半段一直在流泪,走出影院仍沉陷在那种情绪中。

这个电影最大的成功不是故事本身(故事很普通),而是叙事方式:段落的拼接、节奏和细节。

打乱的时间线交错推进,留出空间让观众去猜测,酝酿自己的感受。接着推翻你的想象,但又没有完全推翻,电影呈现的和观众想象的共同构成真实。错位重组的情节让人无法偷懒,你必须自己去猜测发生了什么,探问真实的情况是什么,人们的心里到底有怎样的感受。你无法用一种对错、好坏的二元概念来定义那些人和他们做的事,会不确定那些善良和温柔,那些悔过和承担,那种第六感,那次越界,是不是真的?是不是全是真的?是因为什么?真实很复杂、很模糊、很暧昧,所以它才具有以柔克刚的力量,长久地震颤人心。

一场意外,一个少年犯下的错,让两个家庭陷入尴尬。对刘家来说,是怨恨、绝望和无助。是我无法不责怪你,但我也怕你因我的责怪而受折磨;我们情谊真挚,然而我也做不到全然原谅你、接纳你。对沈家来说,则是悔恨、自责和无措。我感到愧疚,但我也要保护自己和家人,将生活过下去;我虽然无法承担责任,却仍觉得后悔难过,不知如何面对你。两种悲伤都无处释放,无法释放,只能把问题留在原处,然后远离彼时彼地和彼此。

在故事进程中,观众至少有一段时间会怨恨浩浩的胡闹、海燕的无情(强迫丽云打胎)、英明的虚伪(在刘家信誓旦旦的要惩罚、甚至砍死儿子,在儿子面前却什么也没做)。后来导演又让你看到另一面。那是犯错的人的苦楚,那种苦楚长成了一棵树,近乎撑破了一个人;或者一生中的每一天都想着自己曾经伤害的人;以及存在电话里的那个号码永远不敢拨出去。

我们没有任何武器能够面对命运的无常,给鲜血淋漓的伤口止痛,缝合崩开裂口的关系,除了时间。

地久天长,时间终于把那些残忍留在远处,让人们能够说出曾经难以启齿的话,正视故人忧伤的眼神,填补跨不过去的距离。

在这个电影中,我唯一不满意的是它对于男性和女性形象的塑造。一面是纯真和自我奉献的茉莉,隐忍深沉的丽云;另一面则是会犯错误的耀军。有足够的理由理解耀军的出轨。与茉莉相处的时刻他都很明朗快乐:在车间里、舞会上的身体接触和打量,以及在重逢时房门打开那一刻的对望。出于对这位美丽纯真热情女性的喜欢,以及对绵长痛苦的发泄,他越过了界限,这些都可以被理解。不能理解的是,为什么只有男性被塑造的这么真实饱满?展现他受伤时会寻找抚慰的脆弱一面?而两位女性却被描绘成两张奉献于男人和家庭的脸谱,负责代表善良、包容、可靠和顾全大局?这是恋母情结吗?给女性加上母性的光辉,是一种多么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行径。光辉本质上是一种枷锁。

周末下午的咖啡馆

一个下午都在整理电脑资料—忽然想到什么上网搜索—喝水—上厕所等几样事情中循环。同时被动地听着旁边客人的话。

左边一组女的。摆弄着各式各样的概念:创业、执行、团队、培训、事业、业绩、打通、前景……抑扬顿挫,口吐莲花。一边画大饼一边熬鸡汤。

右边一组母女。女儿10岁左右。妈妈非常暴躁,对女儿的一切都不满意。作业写的慢、看的书太低幼、不听她的话、杯子拿不稳……不停地责备孩子:我不管你了,我不管看谁还管你,你随便吧,你就不能是方的?你就不能是圆的?你为什么是方的?你为什么是圆的……嘴巴像失控的无人机一样,在空气中嗡嗡嗡地左突右撞。女儿一言不发,掰着手指头忍耐着。妈妈最后崩溃地走掉了,女儿跟上去,过了一会儿,把她追了回来。一阵沉默之后,她们离开了。

一个下午一件事都没做完,该回家了。

既不成功,也不自由

一路上都很紧张,感受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,像是要去跟重要的人见面。对这场演出期待已久。十年间我曾反复听过那张专辑。

大学一毕业,忽然不知道人生该往哪个方向走,也不满足于随波逐流,有很多困惑和苦恼,内心动荡不安,总是想跳出此时此地。于是22岁的时候,我离开城市,进入一个充满理想主义情结的行业,每月拿1300元的生活补贴,身披志愿者的光环,穿梭于深山的乡村之间。在大家看来,我做了个追随内心的选择。对于很多走在“正轨”上却倍感压力,不大满意的人来说,那代表着自由。而我却知道,并没有纯粹的闪光的理想和自由,每天也要面对琐碎的日常事务,甚至紧张的人际关系。虽然不知道真实状况如何,但至少看上去,曾经的同伴们似乎都走上了“正常”的人生轨道:有稳定的工作,开始结婚生子,为前途打拼。在那段挣扎的日子,很偶然听到了尹吾的专辑。首先被《好了好了》这首歌打动。“在这场关于生存的竞争中,我既不成功也不自由,十分疲惫。谁能给我指明前程的方向?是你吗我的神父?你不过是教堂里的老鼠。”这样的歌词击中了我的困顿迷惘。

这张专辑传达着种种相互冲突的人生态度。《或许》摇摆在自问自答的疑惑和确定之间;《你笑着流出了泪》透视出生存的焦虑和虚无感;而《出门》却表达出深刻的辩证与平静。

他既有“我不相信,天是蓝的;我不相信,雷没有回声;我不相信,梦是假的;我不相信,死无报应”这样的决绝(《我不相信》);

也有“为了生存,各显绝招。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为了生存,得狠掐狠咬。我站在一旁,看得心惊肉跳”这样的绝望(《世界是个动物园》)。

他一边低吟着疏离感:“你和我各人拿各人的杯子,各人各喝各的茶。我们微笑,相互点头,很高雅,我们很讲卫生”(《各人》);

一边呐喊着乐观和赤诚:“不是一切呼唤都没有回响,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补上……不是一切歌声都掠过耳旁,而不留在心上”(《请相信》)。

听着尹吾的声音,如同仰望深夜星空一般,既受到点点星光的鼓舞,受到深邃夜空的安抚,同时也沉溺于凄凉和无助之中。​

专辑封面上,尹吾的剪影融化在红色背景中

演出准时开始,尹吾穿着土黄色帽衫,黑色工装裤,是个微胖中年大叔的样子。这次的巡演搭挡是罗春阳,我在网上听过一些他的音乐。他的唱腔深沉饱满,有点像李宗盛。尹吾完全不同,即便已经过去了近20年,他的声音和演唱技巧还跟从前一样,有点单薄,有点青涩。开场就唱了《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》,没有出现之前那种给到场的大家发歌词,全体合唱的场景。接着是《好了好了》和《或许》,很多人在台下跟着唱,甚至嘶吼。从听到“说好了不会流的泪,就在转身的那一刻,悄悄涌出了眼眶呀!”开始,我不由自主地落起泪来,直到咬紧嘴唇默默忍耐依然泪流满面。望向斜对面发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,便悄悄向后退了半步。当晚的演唱好像刚开场就已抵达高潮,如同他曾经的音乐之路,烟花一般在最灿烂的时刻倏然寂灭。不过这是我自己的感觉,也许只是因为在前三首歌中情绪已经得到了完整地释放。他唱完老专辑全部歌曲之后,我就穿过人群走到最后去了。

千禧年,首张专辑甫一发表,尹吾即告隐退了。那是唱片行业急速没落的年代。尹吾有些生不逢时,错过了之前“校园民谣”的黄金时代,没有坚持到所谓“新民谣”的蓬勃再现。在那个缝隙中,尹吾无声地“滑落”了。我也曾在网上搜索过,关于他离开之后的状况,无非是诗人变成凡夫俗子的各种版本而已,难免有世人添油加醋的成分。

20年后重返舞台的尹吾很真诚,跟我想象的一样。虽然偶尔也会开个玩笑,但马上又回归到严肃认真的讲述中来。他会在唱每一首歌之前讲一些关于那首歌的故事,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有了灵感,想要表达什么之类的,散发出一种渴望诉说和交流的淳朴感。他甚至在现场念出了他的微信号,说希望和大家建立更多的连结,听到大家的声音。然而,成为微信好友有什么用呢?我们能聊些什么呢?看彼此的朋友圈能了解对方吗?对话有那么容易吗?我没有记下那串数字。

用尽全力地倾诉

演出结束后是签售环节。我很犹豫,现在我连听CD的设备都没有了。后来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认真地给大家签名,问每一个人写什么。有个人大概请他签带有luo字的话,他很认真地问是哪一个luo。这时候我忽然想到,我可以买一张专辑,请他在歌词页写上:既不成功,也不自由。就这样我买了专辑排起队来,等待的时候又喝了一瓶老挝黄啤。

终于轮到我了。没等他问,我小声说:“请写:既不成功,也不自由。”他没有听清,我指了指歌词上的那句话。他说我的笔有点粗,可能写不开。我说那就写两行吧。然后他写第一个字,写成了“即”。我很直接地指出:错了。他看了看歌词,说现在提笔忘字,然后就改了过来。快签完的时候,他说:“加油,会成功的。”我有点犹豫,几秒钟之后,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(大概是酒壮怂人胆):“20多岁的时候,因为这个我感觉很苦恼,现在我觉得很正常,每个人都这样。”他愣了一下,依然执着地说:“尽量活得轻松点”,他似乎有点无奈。“没有重量的一句话”当下我想,“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一句安慰,也不是一句鼓励就能改变什么”。

离开之后我反复回味我们极为短暂的对话,接受了那段尴尬,理解了他。面对素不相识的我,请他写整张专辑中几乎最丧的一句歌词,为了避免沉默,总该说点什么,或者面对一个“年轻人”,总该给些温暖安慰的话。人和人之间的隔阂,很多时候不是彼此不同,难以理解,而是没有在恰好的时机进入对方的世界。而那一刻,我们就生活在两个世界。

谢谢尹吾十年前的陪伴,十年之后这八个字依然有其意义

回家的路上我不再紧张了,其实是被两瓶啤酒弄得有些迷糊。跟重要的人见面了吗?是十年前的自己吗?我告别充满疑问眉头紧锁的年轻人了吗?我超越了对“既不成功也不自由”的焦虑吗?以及,我是否也成了教堂里的老鼠?

在建立这个文档库的时候,DW回忆起我早前跟他聊过的我对“既不成功,也不自由”这句歌词感受上的变化,跟我对尹吾表达的差不多,那是很多普通人的人生常态而已。所以他开始将Tagline写成了“既不追求成功,也不追求自由”。最终我还是请他把“不追求”三个字去掉了。我并没有那种超脱的状态,我依然有时追求成功,有时追求自由;有时既不追求成功,也不追求自由;有时为既不成功也不自由感到失落;有时又自足于既不追求成功也不追求自由的洒脱。我只是在各种状态之间摇摆罢了,只是在对自己和世界的谅解与不谅解之间徘徊罢了。

无解才是常态。

爱自作聪明,还尽做些无事包经的事

在某男女合用(公用?共用?)的洗手间,墙上贴了这样一个说明。
再一看,上面非常认真地写了两行字,左边还有一幅迷你示意图。

会是什么人干的呢?
我思考了几秒钟。

有很大可能性是个中学生吧?
爱自作聪明,
还尽做些无事包经的事,
这样得瑟的中二少年浮现在眼前。

不过如果是个大人,又会怎样呢?
我想这人一定有着闲澹的个性,
并且当天的心情也很不错,
否则又怎会有如此雅兴!

我脑袋里出现了这样的画面:
这位作者发现此处小小错误后,
赶紧整理好衣裤,
从背包里找出笔,
一气呵成地写下评论,
看了看仍觉得不太满意,
于是用灵魂画技在空白处补了示意图,
然后收起文具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去,
脸上甚至还挂着欲盖弥彰的得意洋洋的笑容……

这么一番琢磨后,
忽然意识到,
我自己也露出了欲盖弥彰的得意洋洋的笑容,
并混合了对自己爱自作聪明,还尽做些无事包经的事的苦笑。